「葉姑娘可真是……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！」
望著自家大老爺沉默蕭瑟的背影，黑臉衙役暗暗苦笑著搖了搖頭。
難以想象，他前腳將這莫大的機緣親自送到葉姑娘的家中，這才隔了多久，她便專程趕到安阜城內，將大老爺的好意原封不動地全數歸還？
這行為，簡直是膽大包天到了極點。
「大人……」
見自家大老爺一直不吭聲，黑臉衙役終究沒能忍得住，小心翼翼地便要開口。
剛說到一半，就被中年男子伸手打斷，「不必多言，我曉得了。」
說完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，目光不經意間掃過袁天鋒的方向。
心中不禁有些無奈，還好滄瀾山脈那邊有了新的消息……
如若不然，他現在可真是叫天天不應，叫地地不靈。
至少現在還有餘地，讓他退而求其次。
想到這裡，中年男子便感覺內心的陰霾稍微揮散了些，目光直落落地轉而看向跌坐在地上的陳老葛，眼底快速閃過一絲不快。
「還坐在地上幹什麼？趕緊起來！」
此話一出，黑臉衙役猛地反應過來，直接給陳老葛又補上一腳。
「三堂重地，竟敢如此輕慢，難不成你想挨闆子了？！」
原本還被嚇得有些發矇的陳老葛，聽到「挨闆子」這三個字，瞬間打了個激靈。
連忙慌慌張張從地上爬了起來。
始終低著頭，壓根不敢與中年男子的眼神相撞。
看他這副畏畏縮縮的模樣，黑臉衙役頓時氣不打一處來，正準備再一腳踹過去。
正要動手之際，卻猛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沉聲冷喝：
「夠了！」
伸出的右腳瞬間凝滯在半空中。
黑臉衙役尷尬地回頭，便看到自家大老爺負手淡然地走了過來。
直到陳老葛的面前，中年男子方才緩慢地停下腳步。
不著痕迹地嘆了口氣後，才慢悠悠地問道：
「你是何時在城門口，遇見葉姑娘的？」
「就在一刻鐘前，小的收到葉姑娘的囑託後，便第一時間帶著銀月弓還有這些箭趕到縣衙，面見大人您……」
感受到撲面而來的壓迫感，陳老葛支支吾吾地說道，額頭開始冒出細密的冷汗。
「這麼說……葉姑娘現在應該還在安阜城內吧？！」
中年男子還未開口，一旁黑臉衙役聽後頓時目露精光，似乎想到了什麼。
「大人，倘若咱們現在派人去找，半個時辰內必然能將葉姑娘尋到。」
「屆時再讓她到縣衙跑上一趟，說不準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。」
作為自家大老爺最信任的衙役，他心裡自然明白。
在這位大人面前，夫人的安危勝過一切，能有更萬無一失的選擇，就決然不會冒險。
「餘地？什麼轉圜的餘地？」
中年男子不悅地皺了皺眉。
正要怒斥，可目光接觸到黑臉衙役的那一刻，卻隻能無奈地搖了搖頭。
自己這位下屬忠心耿耿，也是為他著想，才會這般提議。
他又有什麼理由苛責對方呢？
想到這裡，他目光緩緩落在放置在地上的箭筒上面，嘆了口氣道：
「既然人家不願意，你我也心知肚明原因，那就不要為難葉姑娘了吧。」
「至於這銀月弓還有鑌鐵箭……」
還未說完，中年男子微微一怔，他下意識便準備讓陳老葛將弓箭都送回去。
畢竟以他的性子，既然送出手的東西，那又有什麼理由收回來？
但轉念一想，去虎跳崖一行十死九生，若是沒有趁手的武器在手，那危險程度必然會大幅度的加大。
於是，中年男子強行將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。
轉而看向一直沒言語的袁天鋒，皺眉問道：
「你那位合適的人選，可有把握拉得動這銀月弓？」
見忽然問到自己，袁天鋒連忙拱了拱手，猶猶豫豫地應道：
「大人，這個在下並不完全清楚，隻曉得那人箭術不錯，算得上是滄瀾山脈最合適的人選。」
「至於能不能拉得動，還得等他趕到縣衙親自試上一試，方才知曉。」
聽到這個回答，中年男子也並不意外，點了點應道：
「既然有一線希望，那這銀月弓就暫時留在這裡，你們若能帶著它去虎跳崖，也能增添幾分把握。」
「大不了等將那頭山君殺了，再將這銀月弓和鑌鐵箭……贈到葉姑娘手中。」
說到這裡，他話語一頓，方才繼續道：
「還是那句話。」
「葉姑娘畢竟是為安阜城數萬百姓的安危，做出貢獻之人，即便她不願出手，這份厚禮……」
「也應當送到她的手上。」
聞言，黑臉衙役無奈搖頭。
袁天鋒更是有些詫然，眼前這位安阜縣縣令的反應，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。
要是換做別人，再三番兩次被拒絕之後，必然會惱然動怒，心裡暗暗記上那神弓女童一筆。
再稍微心黑一些的，說不準還會拿神弓女童的家人威脅她出手。
當然，這是最沒底線的做法。
也同樣是最能輕易達成目的的做法，沒有之一。
「大人當真是高風亮節，在下佩服。」
袁天鋒恭敬地拱了拱手，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下壓了幾分。
他這下是真的打心底的佩服。
話音落下，中年男子無奈地搖了搖頭，喟嘆道：
「本官好歹飽讀聖賢書，三十載挑燈日夜，又豈會跟一個七歲的小女娃子計較？」
「更何況……她也是為了考慮全家人的安危，小小年紀便靠自己撐起了一個家，本官倘若非要她去山裡冒險，豈不是成了自私之人？」
「葉姑娘倘若有什麼安危，本官恐怕也沒有顏面繼續當安阜縣的父母官了！」
說完，黑臉衙役足足怔然了三秒，也跟著袁天鋒朝著自家大人拱了拱手。
「大人，小的明白了。」
一旁，陳老葛瑟瑟發抖地看著。
見袁天鋒和黑臉衙役都開口了，他嘴巴也微張了張，然後無力地合上。
以他的身份，哪有在這裡說話的資格？
更何況……
他還有些心虛，畢竟自己隻將城門口發生的一切，說了一半。
至於如何搶走銀月弓，得罪神弓女童的經過，甚至連提都不敢提。
還好縣令大人並沒有注意到這細枝末節。
他今日這關，也終究是有驚無險的過了！
想到這裡，陳老葛暗暗鬆了口氣。
卻不料這微弱的嘆息聲，卻不經意間落入了中年男子的耳中。
他眼皮微微擡了擡，目光落在陳老葛的身上。
後者臉龐頓時僵了僵。
「不過，以本官對葉姑娘的了解，她雖然年紀小，可也懂得幾分分寸。」
「如若她想要退還這弓箭，定當會親自交到本官手中，不至於如此唐突。」
「難道說……當時在城門口發生了什麼？！」
說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，他聲音驟然冷了許多。
令得剛覺得自己逃出生天的陳老葛，下一秒彷佛置身冰窖，心都涼了半截。
「大……大人，什麼都沒有發生。」
聲音都不由自主有些微微顫抖。
這離奇的反應，瞬間引起了黑臉衙役的注意，眉頭瞬間皺起。
右手已經默默地扶在了腰間刀把的上面。
「什麼都沒發生？」
中年男子眼底快速閃過一絲寒芒。
「把他押下去，再派人去城門口查探情況……」
「倘若真有什麼，就按照衙門的規矩行事！」
此話一出，黑臉衙役還未來得及動手，就感覺眼前恍惚閃了閃。
下一秒，他猛地瞪大了雙眼。
明明在他身後的袁天鋒，如今已經閃身到他的面前，極其利落地將眼前那個守城士兵輕鬆反手擒住。
看到這一幕，他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。
雖然陳老葛隻是個再尋常不過的守城士兵，可也是經過層層篩選而來，再加上那厚重的盔甲，就連他想將其擒住，恐怕也有些吃力。
可眼前這位滄瀾山脈第一的獵戶，動作比他快了不說，更是不費吹灰之力便將陳老葛押住。
單論這份身手，他便自慚絕對不是對手。
可笑在此之前，他還準備在上山之前，與袁天鋒好生比上一次。
畢竟他一直以為，除了必須的神箭手以外，自己才是去虎跳崖打獵的最佳人選。
袁天鋒無非是比他多了些打獵的經驗罷了。
之所以在滄瀾山脈十分出名，大概率靠的是那條如今關在縣衙後院的餓狼。
想到那條餓狼，黑臉衙役便感到羨慕得有些牙酸。
自從那條餓狼進了縣衙之後，每日都要吃上三斤以上的豬肉，還必須是凈肉，不帶一點骨頭。
除此之外，還得是新鮮早上剛宰殺的豬肉。
但凡隔了夜，那條畜生寧願餓著也不理會，簡直挑食到了極點。
不過想想也是，那頭餓狼向來都是山裡的野獸吃習慣了，吃的時候前一秒都還是活生生的，咬一口血漿都是滾燙的。
倘若讓它冷不丁吃隔夜的豬肉，的確咽不下去。
「愣著幹什麼？」
就在黑臉衙役暗暗腹誹之際，中年男子見他一直沒有動作，眉頭不由皺了幾分。
「還不派人去城門口一趟，將此事查個徹徹底底！」
說到最後，他明顯有一些不耐。
心裡更是暗暗有些猜測，說不準就是眼前這兵痞得罪了葉姑娘，方才將自己最後的希望扼殺了個徹徹底底。
「大人，我現在便去！」
看到自己大人表情的變幻，黑臉衙役就算再粗心大意，此刻也能猜到一些。
於是毫不猶豫地抱了抱拳，便直接握著刀柄大步流星地走出了縣衙三堂。
望著黑臉衙役離去的背影，還有雙臂時不時傳來的劇痛，陳老葛瞬間面如死灰，心已經涼了個徹徹底底。
這下，真的全完了！
……
正在逛街的葉小花，此刻還不知道縣衙內已經亂成一團，黑臉衙役正帶著足足十名衙役親自趕往城門口。
望著琳琅滿目的商鋪，還有擺在街邊的小攤，她不由咂了咂舌。
這一眼望去，她感覺眼睛都快要看花了。
「忽然有種前世逛步行街的感覺……」
葉小花心中暗暗想到，好不容易到這安阜城一次，她也算是第一次進城。
究竟給爹娘還有阿奶帶些什麼禮物回去呢？
想著想著，她目光不經意地落在了不遠處賣拐杖的小攤子上面。
隻有一平方的小攤子，上面堆了上百根不同木質的拐杖，連造型都並不一緻。
「賣好用又好看的拐杖嘍，隨便挑，隨便選，不好用就退錢吶！」
看到這一幕，葉小花毫不猶豫地就停下了腳步。
她恍惚間記得，阿奶似乎最近提及過，她右腿膝蓋一到下雨天就有些隱隱作痛。
再加上年紀大了，背也有些佝僂，前段日子更是被大伯娘狠狠踹倒在地，雖然最終沒釀成什麼大事，可也讓阿奶本就不好的身子雪上加霜。
比起罕見的吃食，阿奶顯然更需要拐杖這種更實用的東西。
想到這裡，她便向賣拐杖的小攤快步走去。
「客官，您要看一根拐杖嘛？俺這裡應有盡有，肯定能讓你滿……」
葉小花剛一走進，賣拐杖的攤販餘光瞥到有客人來到，還未來得及擡頭，便連忙出聲招呼道。
下一秒目光接觸到她的那一刻，瞬間凝固住了。
他嘴巴不由自主地張大，還沒來得及開口，葉小花的下一句話，更讓他險些驚掉牙巴。
「老闆，你這裡最好最貴的拐杖是哪根？拿出來我瞧瞧。」
最貴，最好的？！
聽到這幾個字眼，攤販下意識不敢置信地咽了咽口水。
旋即眼睛從上至下掃了葉小花一眼。
雖然她穿著普通，看著似乎隻是位再尋常不過的小女娃，甚至有些土土的，像是村裡來的，第一次進城。
可剛接觸到對方那雙看似充滿童真的眼眸，攤販便不由打了個冷顫。
他陡然意識到，眼前這個小女娃……
恐怕並非看起來這麼普通！
想到這裡，他毫不猶豫地從上百根木杖的最下面，小心翼翼地抽出精美的木盒。
這整個攤子上面，唯一有包裝的，僅此一例。
然後諂媚地繞過攤子，小跑到葉小花的身前，將狹長的精美木盒遞了過去。
隨著咔噠一聲，木盒應聲打開。
